監管室中幾乎大半經理人都在全神貫註地看著屏幕一角裏的何克。

無他, 因為十名進入夢境的人中，只有他目前遭遇的危險是最可怕。

他不知道自己在小電爐開上河堤路後沒多久，邊上的江面逐一冒出數不盡的濕漉漉的人頭。

它們籍著磅礴的雨霧, 遮擋住漸漸探出的蠕動身影。

所有江裏的水鬼開始朝活人處游動，看似緩慢，但速度極快地爬上了岸, 可怖的青色鬼物開始肆行在平直的馬路上。

它們爬動、跳躍、狂跑, 一率正無聲地……

追逐前方開得飛快的電瓶車。

第一只水鬼抓上了外賣箱, 咧開尖齒, 輕輕一躍縮小跳進箱內。

電瓶車顛簸一下, 何克當時以為是車輪撞到了小石子。

第二只，第三只……

越來越多的水鬼跳上車，大部分都跳入外賣箱, 還有幾只膽大的甚至貼在何克耳邊, 陰陰桀笑。

外賣箱中傳出吱吱喳喳的鬼語聲, 和著貼在何克耳邊低語聲, 一路交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變異調子。

何克下車的那一刻, 最後一只水鬼擡起幼柴般的細手，瞪大圓溜溜的眼, 戲謔地捂住了他的雙眼。

就這樣掛在他身上, 尖笑著, 看他一步步來到車尾，打開了外賣箱。

何克看見的是血跡斑斑的大袋錢。

而屏幕上顯示的是無數縮小身體, 湧動的水鬼腦袋，它們正一個個仰起頭不懷好意地盯著他。

就像一只只拼命揚高腦袋的小雞崽。

唐雙葉看得半邊身體頓時麻了。

“瘋了, 這個人格之前從來的沒人刷出來過, 是新人格！”

她表情陰沈地站起來, 直朝前方小聲給旁邊經理人普及SS本註意事項的民泰走去。

檢測到監管室有紀律混亂跡象的系統，立即響起警告聲。

“警告！警告！經理人唐雙葉試圖幹擾高級監管室秩序，監管人員準備執行懲戒。”

其餘經理人驚訝地看著樣貌醜陋的女人，來勢洶洶地邁向民泰。

她一把揪起民泰的衣領，滿臉怒容。

“民泰，這個本是你半年前帶人下去檢測的，後頭覆檢一直都是你在跟進。”

“厲鬼人格一直在增長，副本難度升級我可以理解，但三天前最新登記上來的只有14個人格，而何克遇上這個根本不在登記內容裏！”

唐雙葉長得有175高，幾乎和民泰持平，一手頂起了他的下巴。

眾人來回打量二人，竊竊私語。

民泰被扯高得腳後跟微蹬，被揪起的那一刻，眼裏暗光一閃而過。

施萊坐在不遠處，抱臂打量這出鬧劇。

民泰被人這樣揪住，臉色還是保持溫和，道：“雙葉，你都找關系偷偷了解這次的副本內容了，怎麽也不往壞一點的方向想呢……”

“厲鬼也有可能在副本中完成升級的啊。”

“畢竟這是SS本了。”

他平靜地說，聲音清晰地傳到周圍圍上來的人耳邊。

這番話，看似給唐雙葉解釋為什麽外賣員這個人格會出現，但其實是摘掉自己檢測力度不夠的嫌疑，亦或是因為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，導致他沒寫上真正人格數量的原因。

施萊聽到這一句話時眼神微變。

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又集中在唐雙葉身上。

而且民泰除了回應自己操作出現差錯的事，還直接當著眾人講出這幾句話，變相是將唐雙葉架在了高處。

安程新規定出來後，經理人是不允許私自獲取副本信息和房客核心資料，但唐雙葉被民泰這麽一說，相當於暴露給眾人知道，這個本她有私自打聽過。

甚至負責檢測副本內容的人裏，是有和唐雙葉關系熟稔的。

這時，警戒處派來的人到達，他們顯然也聽到民泰反駁的內容。

為首的高大男人大步走到唐雙葉背後，二話不說一手扯下她的手臂，快速給她手腕鎖上一個銀色手銬。

手銬連接處亮著電子紅屏，正滴滴滴地抽取唐雙葉的力量。

唐雙葉一下子渾身發軟，額角頂著突兀的肉瘤，眼神陰郁地朝後瞥向來者。

來這裏的是警戒處出了名冷血的閻括，也是半個月前主審問燕貍的人。

她輕笑一聲，回首盯著民泰，滿臉嘲諷：“民泰，別當我是傻的，也別當我是好欺負的。”

“我可是在五年前，就敢連命都不要，單槍匹馬地跑進夢境裏救人的人啊……”

“要是何克在這個副本出什麽事，我決不饒過你！”

閻括沒有說話，大力推搡她離開監管室。

唐雙葉路過施萊，與忍不住站起身的他對視。

她小聲說：“幫我看好何克。”

她抿了抿嘴，快要擦肩而過時，飛快又說一句：“我會報答你和燕貍的。”

民泰安靜地目送剛才還囂張對他拋下狠話，轉眼就被閻括推走的女人。

監管室為了投影清晰，燈光調整得不算明亮。

夢境中光怪陸離的燈影朦朧地映射進監管室各處。

民泰的身後正好是何克身處的世界投影，青色的灰芒飄飄飄渺地映出屏幕外，將民泰本人包裹著。

似乎這光芒是長在他體內一般。

施萊不遠不近地與民泰對視。

別人眼裏看似溫和老實的人，說不定底色也滋生了不為人知的晦暗。

‘宇宙徘徊的孤魂……呵，也許在現今整個安程，只有你看見最多東西了。’施萊心道。

民泰在安程登記的信息是在人間徘徊數十年後，才來到安程。

‘但創立安程的人，都看出了你靈魂游蕩之處，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嗎？’

施萊微微勾起嘴唇，民泰微怔，也笑了笑當作是回應。

二人坐下來，監管室重新恢覆安靜，但眾人心中掀起何種暗潮波湧，無人能知。

施萊側首，註視內向地窩在座椅上，目光不舍得移開屏幕的陸華。

心裏淡淡想：‘白色烏鴉，第一個利用怨氣力量轉生成功的靈魂，身邊會低回著這種靈物。除了轉生者能自看，任何人都看不見的東西。’

‘這道轉生回人的靈魂，從而誕生想創立安程的想法，利用力量完成常人難以想象的事。’

‘陸華，原來你就是安程傳言下落不明的創始人。’

“烏鴉所行之處，皆是靈魂流轉的地方……”

施萊輕輕地念出每一個進入理事會的人，都要謹記的一句話。

陸華懵懵懂懂地扭過頭，抿嘴悄聲問：“你在說什麽啊？”

……

何克被鬼遮眼了，他停下目光貪婪地盯著手裏的“錢”。

並不知道自己抓著的是裝滿一只只水鬼騷動竊笑的袋子。

“錢，錢，我要更多更多的錢……這些錢可以救妹妹……”

他頓在原地，腳步竟然開始後退。

當他退了第一步，腦海裏突然冒出一道不算很熟悉，但也不算陌生的呼吸聲。

而這道聲息這半個月內，總是出現在他周圍。

“何克先生，真是沒有富貴命，卻總招破富貴的事。”

“怎麽這麽不湊巧呢，竟然能讓我倆在醫院碰見，需要心心給治療費麽？”

“咦，原來外賣小哥的生活是這樣有趣的呢，何克，給我開最大車速，我要當外賣女孩！”

“下一家呢？！下一家呢？！我看看還有這座城市還有哪個犄角旮旯我沒去過！”

“何克，多打包一根烤肉腸！心心超愛吃！”

……

“何克，心心要準備去冒險了，你想好怎麽去救你妹妹了嗎？”

“你要進的副本，我也想去。”何克記得當時是他頭一回對別人主動說出心底的願望。

莫心心沒有攔他，就像她十幾天前二人在醫院重遇時說過的話——沒有富貴命，卻總招破富貴的事。

那能怎麽辦？

只能咬緊牙關，將一件件難事給打倒下去。

莫心心從背包裏取出一件從未用過，哪怕打了折還是花了她大量積分的珍藏品道具。

這是一支筆身雕花細密華美的錄音筆，光躺在莫心心潔白的掌心處，都有種低調奢華的貴重感。

“這個道具對我沒什麽用，給你吧。”

“將你以後熬不下去時，能支撐自己的話錄下來。”她摁下了開關。

何克直視莫心心，緩緩垂下了頭，對著錄音筆說——

“何克，看清你自己的路，妹妹還在等你回去。”

莫心心臉上不滿，錄音筆還朝他推了推。

表情寫滿了“還有呢，趕緊說多點”、“這麽貴的道具可別一句話就謔謔掉啊”……

何克慢慢笑起來，一向冷冰冰的臉第一次出現了笑容。

他當時輕輕推錄音筆回去，眼睛一直看著她。

莫心心後知後覺，反應過來這是讓她錄下她的話。

她好像也成為了支撐何克渡過困境的力量之一。

但好看不耐用的道具只用了一次，就開始有消遁的跡象。

直至錄音筆徹底消失時，莫心心還是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。

然而，她看見何克這個舉動後，那微亂的呼吸也清晰地錄入筆中。

【絕不會忘錄音筆：這是一個專門用來提醒那些愛忘事的糊塗鬼的好用道具，現在把你絕不能忘記的話記錄下來吧，錄音內容會鐫刻在使用者腦海裏，這輩子就不會忘記啦~】

現在，這道呼吸聲，正在努力喚醒何克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絕不會忘錄音筆：記下來，就一輩子不會忘掉啦~

何克：謝謝。

（祝大家端午安康，今晚6點更，讓大家提前看嘿嘿~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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